但绣花的时候她是专注而沉静的,仿佛整个生活都凝聚在指上轻轻舞蹈。她坐在窗边,神态安详。我总觉得她在这个时候才是最亲近的。长大后,我鼓起勇气对母亲说:发妈,教我绣花吧(我是男孩怕她骂我)。她怀疑地看了看我,终于点头,她让我先学会描蓝。
母亲仔细地端详我描到白布上的那朵花。好看,真好看。然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太不安分太不听话,路子虽然不错,到底会多吃些苦的。
母亲从没有如此明晰地对我的人生道路表过态。她简洁而生动的连接与比喻在语音表达传过的一瞬间便感动了我。到底是母亲,谁能抵达母亲的感知境界?
绷上圆圆的绣花架,然后用颜色很浅的线上底纹。浅粉浅黄浅蓝浅绿浅紫。这么淡这么浅。我有些不耐烦地自语。这样才能给后面留出余地来。母亲说,什么事开头不可太火爆了,那样路子就窄了,浅淡些好,往后怎么做下去就显得自在。母亲给我衬底。
果然衬得好。待红红绿绿的重色次第衬上去的时候,便觉出底色衬得活泼泼、湿润润、水灵灵来。花儿鸟儿草儿就这么动起来了。
一朵花很快绣完了。母亲用小剪刀把画面上的针脚剪断,然后用刀锋轻柔地在布面上刮出绒毛。一个个细小的针脚慢慢地站起来,依着颜色排成队伍,那么怯弱,那么可爱,双俨然有着自由的骄傲和独立的尊严。这样就活了。母亲说。抬起头看见母亲,她正静静地注视我,目光恬淡而明亮,关切而疼爱,细致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