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天还早，春儿非常困倦，躺了下，恍惚间意识里飘过婆婆的影子，婆婆一脸桃花样粉嫩的脸，肉嘟嘟，胖乎乎地，她用和秋茹一般咋呼的口气与声音说：你别惦记他了，大峰可是我的人了……

    春儿一下子醒过来，困意皆无。

    大峰！又是他，最近这个人越来越像个阴魂一样附在她脑袋里。

    婆婆看得有道理，春儿这一刻一下想明白了，即便你自己没什么想法，却挡不住别人，比如大峰。婆婆盯错了方向，工艺品厂那几个人的心思不在她春儿身上，她的表侄才是最危险的。春儿知道在她越来越满的心里，每加一点水都是要命的，危险像个鼓足劲儿的浪头一次又一次叩击她的堤岸，她怕自己转眼土崩瓦解了。

    春儿爬起来，呆坐在被子里，脑袋里什么也不想，眼只盯着窗帘缝里钻进的一片光，那光刀一样，鲜亮而澄明，似乎那窗帘不是她没拉严实，而是那光刀用力切开的。手机滴答一声，声音不大，却吓了她一大跳。她最近有点神经质，或是从去年夏天这神经质就开始了吧。是大峰来的，她拿起来翻看，“早上好！中午见……”春儿寂静的心开始动起来，有些惊，有些烦，还有些凉沁沁的杂味在里面翻滚。这杂味是难辨的，她理不清。自那次雨后，她的心就时常被这种滋味裹挟着。

    那是去年初夏，她间苗回来，刚进了村就下起了雨来。那是一场急雨，鸽蛋大的雨点子，从天上滚下来，砸到干土面上就是一个圆坑。春儿紧跑慢跑，等一头钻进大峰家卖店时，身上也湿得差不多了。店是大峰媳妇开的，那天却不在，只有大峰一个人翘着二郎腿在柜台里鼓捣手机玩。看春儿进来喊了一声嫂子，就站起来。可却没再坐下，也没说别的，静了半天，等看雨的春儿回过神来看他时，大峰正盯着她。那种眼神，春儿瞄一眼就心慌了，就忙把脸转过去，继续看雨。

    从没看过这样大的雨，外面下得水雾翻飞，三两米内都看不清了。卖店平时总有人聚在那，有平的表姑是个敞快人，人缘好，大峰又常带边儿边儿大的朋友来玩，所以在春儿的记忆里，这个屋子每次来，无论早晚都感觉拥挤。可那天中午不知道为什么屋里没有别人。春儿感觉到了一丝别扭，她往外瞧希望来个人，可这天气鬼才会来呢。大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声音在春儿的耳根子底下响起来：来，给你擦下头发，小心着凉。大峰没称呼她作嫂子。春儿吓得不轻，不是因为大峰没喊她做嫂子，其实他们俩同龄，而称呼只是一个代号。她惊的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有两只手已爬上她的头顶，隔着毛巾和她湿漉漉的头发，温热，柔软，轻盈里有那份不可抗拒的重量。还有，伴着这感觉而来的还有一些尖锐的，凉而重的东西从某个地方袭来。春儿不知接住哪个才好，她混沌起来。

    春儿被堵在墙与柜台的角中转不出来，因为大峰的挤压，她躲闪，结果她的手臂扎到柜台铝角的尖上，她的疼越来越重，春儿的气恼蹿升。当大峰把一口热气呵到她颈后，说：春儿，你的脖子真白！春儿一下子从他的胳膊底下钻出来，随手夺过毛巾，气呼呼地说：我自己来。春儿擦不干头发擦不冷脸，热气腾腾地浸在大峰似笑非笑不知悔改的眼睛里。

    雨还是大，还是不停，大峰占了窗的位置，她只得站到别处，站在黑暗里，站在他的视野中。大峰一直看着她，她没办法，只能看着柜台里花花绿绿的东西。雨停了，春儿急着往家跑，可她推了几下没推开门，大峰说我来，春儿的手没来得及抽回来，大峰就伸了过去，并很故意摸了春儿的手一下。春儿仓皇逃跑，可人跑了，有一丝一缕的东西留在了人家的手上与心里。本来她是嫂子，对小叔子的言行应接得不该这样尴尬的，玩笑和动手动脚自古一直是叔嫂间的一个游戏，不可当真。可这次春儿却不行，不但这次，从那以后，一次不如一次。

    春儿在那场雨后，回到家，整个人有点恍惚的感觉，婆婆让她烙饼，她的神就跟着火苗走，跟着炊烟走，飘到房子外、天上，结果把一锅底儿的饼给烙糊了。

    后来，春儿常常绕远去村西另一家卖店去买东西。可再怎么绕也绕不干净。大峰说中午见，看来又是婆婆让他帮着给猪崽打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