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上干部后,我也信奉“人重衣帽钱壮胆”的格言,开始讲究穿戴、追求时尚了。市场上出现新款衣服,只要价格适宜,就想试穿。但是几十年来却从没想过穿牛仔服。
尽管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祖国大地,服装的变化成了改革开放最直观的信号,紧身牛仔裤也迅速成为“时尚青年”的典型服装。之后,牛仔裤更是风靡全国,成为男女老少衣橱里最常见的休闲服饰。尽管如今再也没有人会说穿牛仔裤是“不男不女,颠倒乾坤”和“盲目模仿西方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然而在我心目中,好像牛仔服就是放牛伢崽才穿的衣服,就是先前工人老大哥穿的工作服。这种衣服我“捡”的多了。
我们这辈山里孩子,读书以前,夏天里基本上没有穿过衣服,每天光着身子在泥里水里混得像泥鳅。上学后穿的衣服也大都是“继承衣钵”,不是父母穿过的,就是哥哥姐姐穿不了的。“大人们盼尝新,细伢妹盼过年”,只有到了一年一度的春节,我们才能有一身新衣服穿。我在四兄妹中属“满伢崽”,生来就是穿旧衣服的命。不过我家条件还算好,大哥是一位煤矿工人,他在未成家之前,每月工资不仅自己开销,还能补贴大家的零用。有了大哥这根经济支柱,弟妹们不仅吃穿好多了,还有书读。
“吃国家粮,住工人房”的大哥,穿也不成为问题了。单位每年发放两套厚厚实实的、劳动布做的工作服,他穿旧后(也有全新的),母亲便将它改瘦小,传给二哥穿,二哥不能穿了,又改给姐姐穿。二哥和姐姐正在读书,他们穿衣最磨损衣袖的肘弯处和裤子的屁股腚,所以他们的衣服传给我时,这些地方总是早已开了“窗口”。母亲只好找出布片作衬垫,请裁缝匠缝成“蜘蛛网”,其他破损小的地方则由自己缝上补丁。就这样,我穿着蛛网连蛛网、补丁叠补丁的衣服,度过了一个个严冬酷暑。但就算这样,我在同学们中间也都还算是鹤立鸡群。
隔壁的堂弟妹可没有这样的享受。叔叔是生产队一名老实巴交的社员,一年四季守着穷山恶水,还有那个似乎无忧无虑的妻子,没有分文外援,倒是子孙发达,一连生了6个孩子。家里只有一大一小两条长裤子,谁出远门谁穿。在家的只能用麻布片裹身子、遮羞丑,或穿一条“牛头”短裤做家务。那年冬天,最小的儿子出生了,他没有遮寒衣,也不能像哥哥姐姐那样钻进谷柜里用政府救济的棉絮聚暖,只好躺在铺了稻草的竹篮里,日夜挂在柴火灶上空度过严寒。不过很幸运的是,他倒也无病无灾地长成了英俊后生。
1983年,退伍两年后的我考上国家干部,也随大哥、二哥之后跳出了“农门”,我们三家不约而同形成了一个规矩:每逢回家探亲,或者老家有人进城来,都会捎带一大包旧衣物给叔叔家。说是旧衣服,可比堂弟妹的过年衣价值不低。叔婶很高兴,一家人穿的体体面面。父母相继去世后,我们回老家少了,叔婶与乡亲们也来得少了,然而只要有机会,这个特殊礼包是绝对不会少的。自家缺少时,向邻居讨要也要凑足。
今年年初,我过50岁生日,叔婶破天荒带领全家人前来看我。临走时,我老伴照例翻箱倒柜,将“旧”衣物全部搜出来,准备给他们拿去,谁知叔婶的小儿子冒出一句话:“眼下灾民都不想穿旧衣服了。”急得叔婶大骂他“翻身忘本”。我也被这个毛头小老弟的话震惊了,这才认真打量眼前这一家子的穿戴,竟无一例外都是一身牛仔衣裤,款式各异,琳琅满目,俨然一支“牛仔军”。叔婶的孩子们口气也都好大,说买的东西称心就行,不就是一百多块钱吗?
叔婶一家走后,我看着我儿子身上的牛仔服出神了。他笑道:“老爸穿牛仔服肯定好看。”第二天便给我买来了一套。于是我第一次穿上了牛仔服,享受这迟来的时尚,觉得很舒爽,并不像劳动布工作服那样硬板粗俗,便问多少钱。儿子亮出了一个手式。
“120块?”
儿子摇头道:“再加一个零。”
“1200———这么贵呀?!”我真的差点被吓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