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东莞，正遭受来自美国的寒潮袭击。但这个世界工厂并未如外界揣测，将成为空城、死城。西方衰退，为这个城市既定的转型添加了苦楚，但也提供了一个没有政治风险的倒逼压力——扛不过寒流的孱弱者，它们的死去，将为幸存者留下空间和食物——只要这是冬天，不是冰河期。或许，这就是中国制造的故事。

　　圣诞当日，这些青春少艾的女孩没有选择回家，她们要到一家新的工厂继续打工 图/王轶庶

　　Wish we have a great 2008！

　　寒流骤至。12月23日，东莞迎来入冬以来最寒冷的一天，火锅店的生意意外火爆。当日，这座北回归线以南的城市，最低温度骤降至5.4℃，前一天，当地气象部门预报的最低温是摄氏9度。

　　这不免让很多东莞人想起正身处其中的金融海啸。“我们多次沙盘推演，知道它要来。但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猛烈。”外经贸局一位官员感慨这场危机，“这种情形从未遇过。”

　　平安夜，刚刚和广东省一个调研组座谈完的香港工厂主姜忆禾（化名）略显疲惫。过去的一个月，他几乎每天都要受邀参与各种调研组的座谈：有省里的、市里的、镇上的；有税局、海关、财政局、人大，还有政协……

　　姜从去年9月开始，遭遇了30年未有之困局——即便是30年前，作为第一批港商初到东莞，在公社礼堂中生产出来的产品因为不合格被美国客户全部退回时，日子都没有这般艰辛：现在，公司在美国的工厂已经卖掉，越南工厂停工2年，在中国的工厂虽在勉力支持，但工人已从1万剧减到3000。

　　往年工厂组织的平安夜狂欢已取消，只是食堂为大家多加几道菜。厂区内寂静无声，偶尔一辆加长货车穿过。

　　几十公里外的主城区，酒吧街上的BB Club让人心生错觉：虽然未到零点敲钟的狂欢时刻，摇曳的灯光伴着劲爆的音乐，这家显然“高尚”的酒吧内充溢着欢乐气氛，不时走动的人们，只能侧身而过，酒吧的副总，不停地接着电话，对电话那头要求留位的朋友说抱歉。

　　由此往北不足4公里，主山社区，城区内最大的农民工居住区。这里的街道，明显不如别处清洁。已近夜里11点，灯光昏暗，几个湖南邵阳人，还在地摊边等候着那些翻新旧皮鞋的买主。这些70后、80后，知道这一天是洋人中宛若除夕的节日，听着“怎样过圣诞”这样不无几分傻气的提问，哑然失笑。

　　再往前简易棚搭建的商铺里，摆满了廉价的脸盆、毛巾、音箱、充电器这些五花八门的生活用品。一张桌子前，写着这里的娱乐生活：“代为下载，电影 0.5元1集，歌曲0.1元1首。”邻近的是简易的花摊，百合、玫瑰、晚香玉在寒夜里润泽地伸展，摊主微笑着，“这几天卖得不错”。

　　12月25日，长途汽车站丝毫不显拥挤，一位正待返乡的民工说，现在已是春运的价格。从一个多月前开始，票价就已然如此。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许多镇社保分局的门口，宛如春运时节的火车站一般，排起了长长的队——工厂的工人们，已经养成了回家之前退保的习惯。凌晨4点半去排队的工人，已然排在百名之后。

　　而在寮步镇的一家箱包代工企业，生产线上依然紧张忙碌，办公楼里文员们在准备着元旦联欢这个传统项目。这家工厂的香港主管说，“不想大家总担着心，一年到头，总要开心一点。”

　　正对厂区大门，摆着广州供应商送来的两个半人高的圣诞娃娃，上面手写着各种祝福语。其中的一句祝福，却似乎在泄露天机：Wish we have a great 2008（愿我们有一个美好的2008）！在2008年行将结束、几成定局的时候，祈祷一个美好的2008，或许不是笔误。

　　我们只要人气

　　初到东莞，不免让人心生绝望，仿佛走进了一个永远走不完的城市迷宫。

　　这座刚刚耗费巨资修葺一新的城市周围，是千篇一律的城镇、厂房，镇与镇之间，并无明显界限，仿佛永远也走不完，厂房与厂房，如出一辙，外来人不知道身在何处。

　　距离香港近，早年，7个港人中就有一个来自东莞，这个曾经的鱼米之乡被推搡着进入了工业社会，快于中国绝大部分地方乘上了全球化的班车。

　　1978年，在安徽小岗村农民按着手印悄悄包产时，东莞官员也冒着违法的风险迎来了全中国第一家外资加工企业，香港人投资的太平手袋厂在太平镇的一个祠堂里落地。依靠“三来一补”，东莞的生产总值已从1978年的6亿元，增加到2007年的3152亿元，30年间增长120倍，“富可敌省”。

　　东莞人颇为自豪，“无论你在哪里下订单，都在东莞制造”、“东莞塞车，世界缺货”：全国五分之一的服装由东莞制造；全球每5台电脑就有1台、每5件羊毛衫就有1件、每4双运动鞋就有1双在东莞诞生。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是世界工厂，全中国的农民也都知道，这里是打工圣地。

　　一位当地人说，东莞人追求财富的热情，就和一些西方人对宗教的狂热一样，但与浙江人不一样，“我们可以把土地让出来，让别人发财，我们只要租金就好了。”

　　官员坦承，过去三十年，东莞主要做了两件事：一件是把全世界大批有钱的人吸引到东莞来投资，另一件是把全中国大批贫困的人吸引到东莞来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