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东南侗寨里长大的女孩儿，谁没有过绣花鞋、刺花兜的经历？

山寨的夜格外静寂，那些月残星稀的晚上，侗家女儿会三五个聚在一起，围在油灯下穿针引线，边绣边聊。绣花鞋是最令姑娘们倾心的活计，千针万线牵引着姑娘们不尽的幻想，编织着她们心中深藏的秘密。她们时而发出哧哧的笑声，时而略显失神发呆。

只需三五个晚上，一双精致的绣花鞋便在灵巧的手中完成。姑娘们绣了一双又一双，装满一箱又一箱，却从不见她们穿过一双崭新的绣花鞋，也从不给自己的家人穿。只有相聚绣花的姑娘才知道：今晚哪个姐妹又绣完一双花鞋，哪个姐妹又得添个新箱子了。

山外的人不会理解：绣那么多鞋做什么用？当然，他们也体会不到姑娘们穿针引线时的奇妙体会。

她们就是这样，绣得越多，心里越满足，等到出嫁那天，姑娘便会将这些绣花鞋全装进竹篓当作嫁妆。这时母亲之间会攀比一番：昨天下寨张大妈嫁姑娘陪嫁了三百双绣花鞋，而今天上寨李大婶的姑娘出阁就陪嫁了四百双绣花鞋呢！满面春光的妇女们唧唧喳喳地议论着。

多少有些不情愿，可在娘用心良苦的“教导”下，侗族女孩还是乖乖地带着成箱的绣花鞋嫁了出去。按照本地风俗，结婚前一天晚上，男方将新娘接过去住叫做“过门”。新娘脚上穿的绣花鞋是几百双鞋中最精美的一双,一旦穿着“过门”就不能再带回娘家，除非解除了婚姻关系才能拿回。

我曾学着大姐姐那样，坐在门槛上绣呀缝呀，嘟着嘴巴老半天也扯不起针，手指头扎了好几个针眼。一天，奶奶见我绣得出神，乐得合不拢嘴说：“呦！我家三妹都学绣花鞋了，告诉奶奶绣给谁呢？”

我童言无忌，张嘴就说：“放进箱子啊！”

“放进箱子腌着它吗？”奶奶问。

“像姐姐一样，出嫁的时候把它们放进竹篓啊。”

“蒜头大小的丫头啥时候想嫁了？我家又闻到喜糖味儿了！”奶奶大声笑了。

童年总是那么天真烂漫，随着年龄的增长，到了该绣花鞋的年纪，才真正领悟了山里姑娘绣花鞋的含义。

一天，母亲抱着一大沓东西满面笑容地说道：“三妹啊，你也该绣点东西了。这是我已剪好缝好了的花鞋，拿过来给你绣。”母亲说。

“绣那干嘛呀？现在又不缺鞋穿！”我不耐烦地回答。

“这是什么话？都二十来岁了，怎么还是不懂事儿。”

“非要绣吗？我不会！”

“你看隔壁家燕子比你小好几岁，人家已经绣了好几箱。你就一点不心急吗？到时候你没有花鞋可别怪娘不管事。”母亲一气之下摔门而去。看着床上一大堆未绣的花鞋，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我明白，山里人的祖祖辈辈就是想用这种俗套来“留住”姑娘远行的脚步，让她们从小围着绣花鞋转，长大后就不能离开大山了。

于是，我虽然按照母亲的吩咐绣着花鞋，但是却知道世界完全不是老一辈人所想的，也知道自己的幻想和希望与他们不一样……绣着，就绣成了花鞋上那片片五彩斑斓的花瓣，失神之下，指肚被针扎破了，几滴咸泪落在泛着米糊味的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