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刺绣艺人管仲姬绣制的《观世音菩萨像》
“整个暑假都没有休息,每天至少要绣15个小时。”46岁的孟永国是温州市发绣研究所(原“温州市人像绣研究所”)所长,9月10日到20日,在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的组织下,他带着加班加点绣成的德国纽伦堡市老市长peter_schoenlein klein的发绣像,和其他中国民间艺术界人士一道,组成友协文化代表团赴欧洲参加第四届中欧文化论坛,出访德国、瑞士、奥利地等国家。
因为今年是中德文化年,根据相关安排,在德国期间,温州发绣走进了德国课堂,孟永国为学生们讲述这门艺术的渊源、现场演示发绣技艺,课堂上,学生们兴趣浓厚,积极排队体验、动手学习制作发绣。此外,发绣作品《peter_schoenlein klein》像,作为代表团礼品面赠给纽伦堡市老市长peter本人。
溯源
命运曲折的发绣技艺
用头发绣制人物肖像,这对孟永国来说已是熟稔的手艺。
发绣与刺绣制作最大的区别除了材料上的不同外,主要在于以针脚的疏密来处理明暗、塑造形象。针脚是情感的物化,针至情生,法随心意。近年来,经过温州市人像绣研究所几代发绣传承人的努力,以接针、切针、缠针、施针和乱针等不同针法刺绣而成的发绣人像惟妙惟肖,扬名海内外。
这些人像中有孙中山、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弘一大师、巴金、爱因斯坦、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戴安娜王妃、蒙娜丽莎等等,其中不少被作为国礼赠送。头发是人生命物质的一部分,材料的特质属性亦赋予发绣艺术独特魅力,使它寄托着人的情感,蕴含丰富的人文内涵。有些父母用头发绣子女的肖像,有些是儿女用自己的头发绣父母的肖像,皆具纪念价值。由于发丝可以经耐岁月,千年不腐,使得发绣作品也可以流传千年不变,更具收藏价值。2005,孟永国用著名温籍舞蹈家黄豆豆母亲的头发,绣成黄豆豆的肖像,象征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
孟永国是温州现代发绣技艺第三代传人。而在他之前一千多年,中国就有人开始用头发做绣。只是这门技艺命运坎坷,经历了由盛而衰、一度失传、重新再生的发展过程,其命运不可谓不曲折。
据清代出版的徐蔚南《顾绣考》一书记载,我国早在唐代就有发绣。当时有些善男信女在佛教思想的驱使下,为表示对佛的虔敬,剪下自己的头发来刺绣佛像。早期的发绣在艺术表现上主要受“白画”的影响,宋代佛画家李公麟墨绘佛像,多不设色,人称“白描”。同时还出现了佛像线绣,绣品线条流畅,朴素高雅,神态生动,洗练洒脱,别具风采。
现在看来,存世最早的发绣作品为南宋时期的《东方朔像》,由于历史原因,它被收藏在英国伦敦大英博物院,发绣像效果很像墨绘,故又称“墨绣”。元代的女画家管仲姬擅画观音大士像,她擅长用丝绣与发绣结合的方法绣观音像(南京博物院收藏);同时代的夏明远绣了两幅发绣作品:《滕王阁》和《黄鹤楼》,画面效果很像工笔画,明代姜绍书在《韵石斋笔谈》里予以高度评价:“细若蚊睫,侔于鬼工”。明代的倪仁吉(1607-1685)采用发丝以白描的形式制作过两幅观音像,一幅由故宫博物院收藏,另一幅流入日本,其中《大士像》神貌平静,衣纹线条都富有生命力。清代沈关关曾为顾茂伦(苏州人)发绣一幅《雪滩濯足图》,作品面貌如山水画(收藏于沈氏江曲书庄)。
清末之后,发绣技艺日渐衰落,几乎断档。直到上世纪50年代,我市瓯绣艺人、原温州瓯绣厂职工吴文英,承钵元代传统发绣工艺,吸收传统刺绣的营养完成发绣作品《瓯江孤屿》,由此揭开温州现代发绣工艺发展的序幕。
新生
执着人偏遇执着人
进入现代的温州发绣艺术,得益于一个个执着的人为其投入的持续努力,从上世纪60年代末起,渐渐焕发出不同于传统的独特魅力,重获新生。
这些人中,今年75岁的魏敬先是绕不开的一个。
上世纪60年代,受前人启发,从南京艺术学院毕业的水彩画家魏敬先,开始在温州探索用头发绣制现代人物肖像(特别是名人肖像),走画绣结合的道路。绣制人物肖像时,他把古老的线描发绣融进素描绘画的明暗手法,使发绣作品中的人物形象表情丰富、个性鲜明,并且有了很强的立体感。1975年,他的发绣肖像作品《爱因斯坦》诞生了,在工艺美术界引起关注,作品被国家收藏,温州发绣人像艺术由此问世。在实践中,魏敬先在表现形式上除了发绣人像,还在速写绣、素描绣等方面都有探索。
“一个大男人坐在女人行里穿针引线,最开始可以说是在闲言碎语中挺过来的。”在今天回想起往事,魏敬先对那些尴尬时刻仍然记忆犹新。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二十来年潜心钻研,刻苦磨炼,到了上世纪80年代,魏敬先的发绣人像事业初见成效——《孙中山像》和《爱因斯坦像》参加全国范围的纪念展览;《白石老人像》,获得了1983年全国工艺美术“百花奖”优秀创作大奖;1985年制作的《英国女王伊莉莎白二世像》,被作为国礼赠送;《戴安娜王妃像》,被我国经贸代表团带往英国赠送后,受到戴妃的高度赞赏……
就在此时,一个人闯入了魏敬先的生活圈子,并在后来帮助他把发绣艺术创作研究推向了一个新的发展高峰。
1985年的一天,温州师范学院(现温州大学)院长谷亨杰向魏敬先发出邀请,请他到大学美术系教水彩画,因为当时的温师院特别缺乏色彩画教学人才。
起初,魏敬先毫不动心地拒绝了这个邀请。他有自己的考虑:“我原来在市工艺美术研究所工作,虽是个小单位,但也属全民事业编制,工作条件还算可以。大学毕业后20年来,我在自己亲手开辟的发绣人像工艺园地里工作得越来越顺手,可以说是已经陶醉于我的事业中了。若要我抛开这一切,去从事教学工作,是难以割舍的。”
不过,魏敬先偏偏遇上的是一位办事执着的人。被拒绝后,谷亨杰几乎每周一次直接或间接地来做魏敬先的思想工作,并承诺,调入温师院后,会支持他继续发展发绣事业,给他创造条件研究发绣技艺。
“由于他的执着,我被感动了。”不久,魏敬先调入温州师范学院,边教水彩画边继续人像发绣的实践。1991年,温州师范学院如约成立人像绣研究所,进一步发挥魏敬先的发绣才能,并使发绣人像技艺后继有人。这样的研究所,在全国是第一家。
借助高校搭建的平台,温州发绣得到迅速发展,之后几年里,温师院美术专业能画愿绣的大学生也积极加入到发绣队伍,他们齐心协力从事发绣创作,更加广泛地进行针法和艺术形式上的探索。这段时期,在政府部门和学校的关心和支持下,“发绣外交”也逐步展开,为国家为温州争光:在美国纽约联合国总部、马来西亚、新加坡、荷兰、阿联酋、香港、澳门等地,温州发绣都曾展演过;人像绣研究所的作品多次作为国礼赠予外国元首,均受好评;同时研究所也为社会名人制作肖像,比如为台湾同胞何朝育先生、黄美英女士绣制过发绣肖像,他们慷慨捐资为温州大学建造了育英大礼堂。此外,研究所亦对外接待各方来访者并承接省市政府礼品、其他单位和个人高级礼品定制业务等社会服务。
现状
创作观念需要适时转变
人像绣研究所成立后的二十多个春秋里,发绣技艺在温州扎根、开花、结果。现在,魏敬先的弟子们都已进入了技艺成熟期,孟永国是其中的代表人物,已是中国刺绣艺术大师的他,在老师退休之后,出任研究所所长至今。
“刚开始学习的时候,连针都不会拿,手指不知道给戳了多少个孔。”孟永国人显清瘦,两眼浮肿,背有点驼,这是长期埋头刺绣的结果。当年,正是凭着一股子肯吃苦的劲,从温师院美术系毕业进入研究所不到一年,孟永国就能够独立创作发绣作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学习继承前辈经验的基础上,孟永国成功研制出“彩色发绣”这一工艺新品种。
研制“彩色发绣”的想法源于困惑。孟永国在绣制的过程中一度困惑的是:黑头发太单一、太黑,亮部难表现。那时学校里正好有几个来自荷兰的老师交流教学工作,看到她们栗色的头发时,他不禁眼睛一亮,心想如果用她们的头发来绣,肯定会更好看。因为不会说外语,他也没敢直接向这些外国人提出要求,那几个老师回国后,温师院这边也有老师被派去荷兰交流,于是孟永国就拜托他们带回彩发。
彩发拿来后,孟永国就开始尝试绣《蒙娜丽莎》。当时,谁也不敢确定,这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刚绣了一个头,就觉得好像患了黄疸肝炎一样难看。当时有人劝孟永国放弃,但他下决心一定要绣好,如果绣不好,半年的工资就不领了。整整六个月,从早上八点一直绣到下午五点,除了吃饭,不挪窝,就是睡觉也常想这个事,眼睛累得都看不清了。《蒙娜丽莎》最终绣好后,得到了学校领导认可。
就这样,孟永国完成了将发绣从单色到彩色的突破。相对于单色发绣而言,彩色发绣以不同人种的天然色泽发丝为材料、遵循色彩规律制成,作品的画面有微妙色彩变化,层次较单色发绣丰富,质感效果更好。三年前,孟永国耗时三个月创作的彩色发绣作品《温家宝》,荣获中国民间文艺最高奖“山花奖”。
我很好奇研究所如何保证彩发的来源,孟永国笑答,这个问题不用愁,因为研究所几乎每年都有出国交流展出的机会,在国外,不少参观者看了精美的发绣作品后,很乐意捐赠自己的头发用于这门艺术。“回国后,有些人还会从国外寄来头发,我们也会回寄一些小礼物表示感谢。”
近年来,温州发绣对外交流活动频繁,每年都出国参展,亦多次参加国家级或省级展览,屡获大奖,有的发绣作品被外国国家博物馆收藏,有的被国内国家级或省级博物馆收藏,或被邀请参加全国性的专业学术交流研讨会,赢得了应有的地位和在业界的话语权。2011年5月,在深圳举办的全国24绣种作品展中,发绣是其中的一个绣种。这次参展标志着发绣独立身份的确立。
温州发绣虽然取得了较高的学术和社会认同度,但目前在温州仅有六七人从事发绣行业,他们基本上都在发绣研究所工作。在艺术创作上,一方面,研究所成员每个人都有明确的个人创作研究方向,追求艺术差异性;另一方面,在表现形式上较以前丰富多样。彩色发绣在原来的基础上,实现了做底补充色彩的方法,使画面层次和对比关系更加美妙。
而说到发绣的传承问题,孟永国觉得有喜有忧。喜的是,依托大学这个平台和较好的硬件环境,年轻人愿意来研究所工作、学习,因为即便是需要花费几年才能出成果,工资、保险这些现实保障还是会有的,可以无后顾之忧。近两年,研究所新进两名工作人员,其中一名还是中国美院研究生,可见这份工作吸引力不小。
让孟永国忧虑的是,这支队伍的弱点也不少,“旧的思维和习惯成了研究所发展的最大障碍,创作人员缺少开拓精神,创作观念需要适时转变。”
坐享上辈创下的成果,发绣技艺将会在时代发展的洪流中被淘汰。这是让孟永国担心的结果。这种危机意识也促使研究所在今年初制定了一系列发展构想和激励创新的机制。
现在研究所正在尝试绣一些小幅花鸟发绣,价格稍低一些,如《比翼双飞》《白头偕老》《喜从天降》系列作品,创作题材不断拓展,从人物题材向风景、动物、花鸟等方面转变,力求多样化,以期让发绣作品融入地域文化元素和时尚元素。
毕竟,让更多人喜欢发绣、拥有发绣作品,发绣才能有不竭的生命力,才能有更大的发展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