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秀洲区王江泾镇荷花村
到秀洲区王江泾镇荷花村担任主任助理已有半个多月时间了。如果用城市人欣赏风景的眼光打量荷花村,那么,现今是最美的时候。公路两旁,处处是绿油油的稻田,呈现一片丰收在望的场景。而在道路一侧,荷叶连连,各种小鱼在水里尽情游弋。不时来回穿梭的高档轿车,传递着这里的村民富有的信号。
然而,这半个月来,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萦绕在村庄上空的机杼声。那喷水织机发出的声音,持续、低噪,不时搅动着我的心。如今,这个曾经让村民走上致富康庄大道的产业,面临着十字路口的抉择。环境的恶化、生活的单调、竞争的低端让越来越多的农户对未来感到迷茫。为此,我们村“两委”班子聊得最多的是喷水织机何去何从?传统低端产业如何脱胎换骨?
一种无奈:“如果没声音,我们真的睡不着了”
早晨7时许,村庄里田间道路上,行人和车辆明显多了起来。而荷花村村民唐春红已经忙了两三个小时了。
“我的早晨每天从凌晨四五点开始。”唐春红家里搞起喷水织机已经有8年了,家里喷水织机数量从最开始的2台增加到9台,前后共投入30万元以上。虽然织机数量不多,但24小时都不轻松,几乎每隔一二十分钟就要去看看,一旦碰到了小故障,机器自动停止作业。
家门口一排低矮的简易房,那就是他们的加工车间。记者走进去,只见9台喷水织机不规则地摆放着,在马达的作用下,无数根棉纱最后摇身一变化为布匹,车间里,白颜色的纱和布等随处可见。“你看,这台织机线缠牢了。”唐春红径直走过去,熟练地操作着,很快织机又开始作业了。
“24小时这里都不能够断人,我就是洗衣服或吃饭时都跑过来看几次。”唐春红颇为无奈地说,为了节约开支,家里没请工人,她和丈夫轮番作业,她从凌晨四五点一直干到晚上8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那为什么不停止作业?”记者这么一问,唐春红大笑:“哈哈,不能够停的,一停,收入就难保证。”唐春红说,作为农户,他们赚的就是点加工费,如果不是24小时作业,亏本都有可能,更谈不上赚钱了。
“24小时作业,这声音吃得消吗?不影响休息吗?”面对记者的疑惑,她苦笑:“我们都习惯了。如果没声音,我们真的睡不着了!”她打趣地说,她的儿子从娘胎里就开始听这样的声音,如果哪一天声音停下,他赶紧问妈妈:“停电了?”
今年8月份,当地喷水织机农户停电。原本以为可以睡个安稳觉,好好休息下,可许多农户同唐春红一样,没声音了还真的睡不着了。“开始一两个晚上,我躺在床上,就是睡不着。”唐春红无奈地说。
一种担忧:“再发展下去,都影响下一代成长”
荷花村是王江泾镇的中心村之一,总户数764户,总人口3149人。而全村农户中,涉及喷水织机的农户就有350户,织机4900多台。
在村干部的带领下,记者先后来到该村的部分农户和纺织企业,所到之处,都是一派忙碌和繁荣的景象。村民凌永芳从事纺织加工已经有整整20个年头了,坐在客厅里,我和她拉起了家常,谈及往事,她历历在目。从开始的3台有梭织机到如今的12台喷水织机,从当初的年收入几百元到高峰时期的数万元,她目睹和见证了村庄和农户的变化。
“其实赚的都是辛苦钱,赚来的钱又投到新设备里去了。”凌永芳感叹地说,整个村庄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喷水织机,在给农户增收的同时,也给当地环境带来了恶化。她回忆道:“以前我们这里的河道水多清,我们还在河里淘米、洗菜,现在是不行了。”
在一条河道前,记者停下了脚步,定神一看,整个河水绿油油的,白中带绿,绿中带白。河面上,各种脏物和漂浮物随处可见。“这水比以前好多了,前几年全是黑的。”一位村民直言不讳地说。
原来,喷水织机的农户平时用水都是从该河道里取水,几年前,他们将从河道里取的水用过后又重新排到河道里。长此以往,河道水的颜色上演“七十二变”。在许多村民家里,都安装有取水装置,凌永芳指着一口大缸说:“你看,这水就是从河道里抽上来的。”她告诉记者,为了减少污染,三四年前,她家还花了一万多元购买了污水处理设备,但排出的水依然不达标。
“污染的确厉害。”凌永芳由衷地说,如果家里喝的不是自来水,村民的生存估计都受到严重威胁了。
为了排污,镇里和村里早些年就开始想法子。村党支部书记祝永忠告诉记者,到目前,该村已经建成两个村级污水处理站,日处理污水6000吨,覆盖4个村组和部分企业。“现在有1200多台喷水织机的污水进行集中处理了,污水管道就接到家门口,农户每月交入网费和污水处理运行费,不用为偷排污水而遭受邻居的非议。”中午时分,记者跟随祝永忠来到污水处理站,只见偌大的几个池子里,脏兮兮的污水泛着泡,而在出水口,清水不停地涌出。
望着正在净化处理的污水,祝永忠还是表示了他的担忧:“喷水织机再发展下去,要影响下一代成长。”
一种追问:“如果赚不到钱怎么办?”
“我们成年都呆在家里,哪里都去不了,生活太单调了。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尽头!”
“每年能不能赚到钱,都很难说。”
“开支太大了,什么都涨价,今后到底怎么样,谁都说不清。”
……
走访中,不少农户发出了这样的感叹。面对单调、枯燥、重复的劳动,一些喷水织机农户都感到身心疲惫。村干部张兴珠说,农户都干得很累,但也没办法,只好硬撑着,毕竟要生活。今年下半年,行情逆转,许多农户直喊“赚不到钱”。
农户凌永芳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以一款布为例,每米加工费比上半年少了5分到8分,这样下来,一天少赚200元左右,一个月少赚6000元左右。不仅如此,还要支付污水处理费和电费等费用,一个月下来,开销都是一笔不小的数字。“我们都没请帮工,否则开支更大。”凌永芳说,如今请一个常年的帮工一般每月开支要5000元以上,而电费一般的农户每月少则几千元,多则上万元。
记者帮她算了一笔账,她家每年的电费在10万元左右。提及电费,她说:“最好我们每家用两只电表,将居民用电和工业用电分开,这样可能还省点。”对于这一观点,许多农户都有这样的共同心声,他们都期待电力和当地政府部门能够帮助解决。
走访中,记者还发现,当地农户纺织的布匹卖给当地不同的企业或老板、中介人等,缺乏相应的组织协调和商标,这块领域还属于盲区,没有有效做足“统”字文章,市场抗风险能力十分薄弱。因此,许多农户为了规避风险,一般都联系一个以上的卖家,不能够“吊死在一棵树上”。
“如果赚不到钱怎么办?”面对记者的追问,不少农户都给出了共同的回答:“看看再说,实在赚不到钱,只好停下来不做。”他们都坦言,去年行情好,他们都赚到了钱,平均每台织机可赚上万元,但今年效益肯定要打折。而对于今后喷水织机的行情,很多农户大多心里没了底,显得十分迷茫。
采访手记
曾经,喷水织机是一项惠及千家万户的富民工程。如今,再提喷水织机,则是村民和政府的“心病”,尤其是当污染、耗能、违章建筑、安全管理等各种问题叠加而至时,喷水织机怎么管成了无法回避的话题。
事实上,从镇到区,都十分重视王江泾镇织机规范管理问题,并且先后出台了相关文件和措施,多管齐下,在加强产业转型升级的同时,加快淘汰落后产能。根据相关目标,王江泾镇按照控制总量、严禁新增、逐步淘汰、规范管理的要求,力争每年淘汰不少于10%的织机。
然而,当加快淘汰落后产能与农户眼前的创富发生冲突时,还有许多问题值得期待和思考。如何引导淘汰织机的农户通过技能培训找到更好的创富途径?作为一项富民工程,能否引导农户走一条“统分”结合的发展模式?当然,这个“统”是指统一品牌,统一治污,这个“分”是分开经营。或许,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接下来的蹲点中,我将和村民一起思考喷水织机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