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展辉的睡衣厂是珠三角非常典型的家族纺织企业，在越来越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赚取着越来越微薄的加工费。
伴随着无数中小企业的喜乐与忧愁，后配额时代的珠三角纺织产业正在艰难地探索产业结构升级的道路。
挑战：后配额时代出路在升级
珠三角纺织产业无疑是后配额时代里中国纺织业最敏感的一根神经，来自中国纺织品工业协会的《广东省纺织服装工业产业竞争力研究报告》显示，广东省纺织工业总产值和销售额在全国排名第三，却是纺织服装产品出口最多的省份，在规模以上企业出口交货值中占销售产值56%。值得注意的是，其加工贸易占出口贸易总额达64%，在外资企业出口中，这一比重高达90%以上。
珠三角纺织业内流传着“打工皇帝”和“三头在外”的说法，“打工”说的是做加工贸易和贴牌生产；原料和终端市场“两头在外”，加上低工资劳动力资源这一头，变成了“三头在外”。
今天的珠三角，大量企业仍在依赖简单的规模扩张，以降低成本来赚取利润。佛山市南海区纺织行业协会会长陈树彬给记者算了这样一笔账：如果一个企业有1亿元固定资产，假定每个月基本开销500万元，生产100万米、200万米或者300万米布的开销都差不多，满负荷生产肯定赚。而产量越大，成本越低，生产100万米布的生产成本是2元/米，产200万米，生产成本也许就不到2元了。在市场不景气的时候，开工亏，可不开工更亏。
珠三角纺织业是中国纺织产业的“缩影”：虽然出口比重较高，但并没有改变主要依靠劳动力成本优势的局面；以加工贸易和贴牌生产为主，自主创新能力不强，缺少品牌效应、产品附加值低；虽然上下游规模都很大，但因为两头均在外，所以享受不到完整的产业链带来的价值。
“纺织业后配额时代，中低档的大众消费产品，不可避免地面对世界性生产过剩问题。中国劳动力便宜，又有较多的纤维资源和良好的投资环境，但高附加值的那端仍然控制在别人手里，在我国纺织业比较缺乏技术创新能力、品牌创新能力的情况下进入后配额时代，还需要等待多少OEM时间才去攀登高端竞争平台呢？”中国纺织工业协会会长杜钰洲作出了这样的判断：“配额体制结束，中国纺织工业产业升级的压力更大了，时间也更加紧迫了。”
在珠三角，不少企业正开始有意识地进行提升竞争力的摸索。陈树彬从1997年投入200万元创办了樵利织造厂，从一开始他便打定主意不追求规模，而是追求产品质量和附加值提升。如今，樵利织造的固定资产达到了1亿元，年生产能力1000万米，2005年40%的产品出口。“我希望在研发和销售上投入更多。投入产出比要达到1∶1.5—2才比较理想，成本10元，附加值要到20%。”他认为自己的优势就在于产品开发和品种变化。2004年，樵利织造被中国纺织品工业协会认定为2004—2005年度“大提花制造产品开发基地”；2005年，樵利织造自主研发的三种大提花面料均入选2005年度流行面料。
方向：塑造好集群区域品牌
张槎针织，沙溪休闲装，增城、大涌、均安、开平牛仔，盐步内衣，普宁衬衣，西樵面料……纺织产业集群集中在以深圳、佛山、东莞、中山、江门等市以及潮汕地区所属40多个镇(区)，其纺织工业总量占广东省纺织工业的80%。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珠三角纺织业正是由众多民营中小企业产业集群勾画出来的。
“菲猎、意飞逊、适马、海獭……这些牌子都倒了，汉弗莱也离开了沙溪。”圣玛田总经理黄沛强指着2000年的报纸对记者说。和珠三角众多纺织产业集群一样，广东省中山市沙溪镇凭借“来料加工”合作模式掘到了第一桶金。2000年10月，一场“休闲服装博览会”改变了沙溪，“品牌”二字开始激动整个沙溪。“在当地政府的积极推动下，沙溪品牌可着劲地往前冲，既有品牌不断扩张，新品牌又不断冒出。”曾专职为“汉弗莱”做卖场设计的郭亮见证了汉弗莱一周之内开两三家新店的辉煌历史。
然而，在今天的沙溪，企业又开始将羡慕的眼光投向一家名为“霞湖世家”的企业。霞湖世家虽有“霞湖世家”、“欧卡曼”和“雪域骄子”三个自主品牌，但却以“贴牌加工”见长，目前年生产量500万件的一半以上都是贴牌加工产品。“虽然不一定是我的牌子，但肯定有我挣的一块钱。不管是贴牌还是创自主品牌，先完成资本积累再说。”霞湖老总郭长祺的利润论很有代表性，“一切要围绕市场走，沙溪目前几个知名企业走的几乎都是贴牌和创牌结合、先贴牌后创牌的路子，沙溪要在痛苦中逐渐走向成熟。”
“集群的形成是基于资源集聚的比较优势，主要表现为生产成本、创新能力、区域营销规模等优势。但从目前集群内部来分析，同类生产的外延发展快，产品雷同与同质化突出，一旦失去对市场变化的灵活反应能力，集群就只能靠压低成本度日，陷入过度竞争的困境，随之难免转入衰退。企业没有自己的核心技术和知识产权，缺乏品牌文化，就仍难摆脱区域性生产者的地位。”杜钰洲对现状不无忧虑地说。与此同时，国外的优势品牌正大步进入中国的高附加值市场，北京、上海的顶级百货商场中目前95%以上都是国际知名品牌商品。
创牌道路肯定要走，然而，沙溪“创牌”的曲折，在珠三角众多纺织专业镇不断上演着。什么时候做品牌，怎样做品牌，成了珠三角纺织产业最大的困惑。“争取在2010年前创出50个‘国内名牌’，‘国际名牌’要取得突破”、“争取2010年树起40个纺织产业集群名城名镇，树立区域品牌形象。”这是中国纺织工业协会给广东省纺织业升级开出的药方。
在珠三角众多纺织专业镇，并不乏成功的创牌者。2005年3月北京国际服装博览会，松鹰男装投入100万元开设了180平方米展位，松鹰成为广东惟一一个进入北京国际服博会1号馆一楼的品牌，这里从前一直被浙江、福建的品牌所占据。松鹰男装的老总董永聪从1987年开始在东莞市虎门镇富民时装城做批发生意起家，经历了13年的资本积累后于2000年为松鹰实施了转型：每天2000—3000件的出货量比起从前单日生产1万件大大减少，但如今单品平均140元—150元出货，比起从前12元一件衬衣的时代，利润率大大提高。
虎门的另一家企业的故事，也许更能说明品牌需要耐心地、渐进地“培育”。这个1997年建立的自产自销工厂于1994年注册“灰鼠”品牌，2002年开始，“灰鼠”从批发转向专卖，2003年彻底退出富民时装城，其二线品牌随即以“ 绿泇”取而代之；2005年，旗下一个名为“运动无止境”的品牌再度将“ 绿泇”从低端的批发市场“换”出，“ 绿泇”又开始向高端发展……
从普遍经历过的盲目创牌风潮中冷静下来的珠三角各个纺织专业镇中，“区域品牌”已成为他们探讨品牌问题时提得最多的词。中国纺织工业协会南方创新中心主任伏广伟认为，企业品牌需要积累，企业品牌的道路依旧漫长，各个纺织专业镇还是要走好区域品牌道路，同时企业全力发展自主品牌需要大力鼓励和提倡。目前，一些专业镇已在品尝区域品牌带来的甜蜜，“同样一种家纺面料，与有些地方生产的比，我们的每米要贵5元，”西樵镇镇委副书记朱建章说，“未来两三年，我们要将‘西樵面料’这个整体的区域品牌打造好，无论是集体参展、广告投入还是媒体宣传，都以‘西樵面料’的形式出现，这关系到中小企业的生存，更是诞生企业名牌的基础。”
动力：产品创新与市场开发并进
“纺织企业不求大，珠三角纺织产业未来要向高尖端、个性化、品种新方向发展。”给予伏广伟这一观点足够支撑的是意大利科墨地区的发展现状，众多中小企业构成了这个针织业集群，其中不乏5—10人的小企业，但个性化、高设计水平等高附加值因素成为产品高利润的保证。
显然，“纺织业要升级，产品就必须不断创新，”陶文潮说。这个从老国企里出来的技术员如今在西樵一家织造厂里做面料产品研发。他的感触朴素而意味深长：普通的布卖20多元一米，可技术含量高的别人做不了的布，每米能比一般的布高出1—2元，20万米布的纯利润一下子能增加几十万。
同时，在中小企业为主的珠三角纺织集群，企业正不断感受着当地政府创新平台对产业升级的助力。佛山市盐布镇(现辖大沥镇)早在2002年就搜集了5000多项人体数据，建立起内衣科技创新中心，以帮助中小企业提升新产品开发、设计能力。佛山市大沥镇镇长朱伟新告诉记者，与纺织工业协会合作的南方内衣创新中心正计划承担国家内衣行业鉴定、技术标准规范等工作，通过为企业提供检测服务，提高产品附加值。
“从经销商起步的生产商往往更容易获得成功，是因为他们一早就建立了市场渠道。”陈树彬谈及自己的创业经历时如是说。虎门的松鹰、以纯等品牌早年都曾在富民时装城摸爬滚打。要逐步走出对加工贸易、贴牌生产的依赖，市场开发成为产品创新之外珠三角纺织业升级的另一关键因素。
不久前，虎门又开了三家批发市场，俪城、裕隆、大莹。市场越来越大，虎门的吸引力越来越大，虎门服装企业的机会也越来越多。而富民时装城投资4亿元修建建筑面积达16万平方米的富民商务中心的新动作，被视为虎门镇服装品牌提升的又一次契机。“珠三角纺织业升级需要走创牌路线，而这些品牌的创建会需要形象店，所以商务中心打算用6层做形象店，一些企业因为品质和价格提升后与富民服装城不相适应了，那么可以到这里来，从而走向更广阔的市场。”富民服装城总经理助理江华洲说。
虎门的富民是成功的，西樵的轻纺城是成功的，但盐步却走过一条弯路。由于缺乏人气，盐步于2002年建立起的南海国际内衣城于2004年被拍卖转让，如今已经关张。“我们曾想用内衣城来推动内衣销售、开拓国内市场，但没有把内衣城打造成真正的内衣集散地，排除选址、交通配套等因素，我认为可能是内衣产品不适合采用批发的经销模式。”曾任盐步镇镇委书记的朱伟新说，“当然，这并不代表我们内衣产业不景气，目前盐步在中国15个消费主导品牌中占据7个，各地有内衣专卖店3000多家，这两年我们有奥丽侬、依曼丽两家企业参加了法国里昂内衣展。”
成功也好，弯路也好，珠三角每个不同的纺织专业镇，乃至每个不同的企业，或许就是这样在不断地前行中探索着适合自己的产业升级道路。(记者 鲍晓倩)
图：与虎门服装产业同呼吸共命运的富民时装城目前年交易量高达30亿元。这是时装城门前林立的广告牌。
富民时装城内景
